在泥泞中前行：摄影如何处理精神病题材

“在药丸系列推送里，我们会与大家分享别人做的好玩有用的东西。比如介绍一点靠谱的工具，比如有选择性地推荐与精神健康相关的优质文艺作品，希望你能在里面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颗药丸。”

第27粒药丸

摄影作品Big Brother

Big Brother是一部关于精神疾病患者的作品。如果你对该题材摄影作品有所了解，脑子里一定闪过许多经典的报导影像。不同的是，本书作者Louis Quail是从患者家人的角度出发，以充满耐心和关爱的镜头展示了当代摄影该如何处理此类题材。对于普通观众来说，温暖的图片只是本书的一个外在特点，它更大的意义在于向我们提出一系列问题：我们的制度该如何改善以更好地对待需要帮助的人，我们该如何对待被污名化的群体，我们该如何看待自己不理解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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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说起精神疾病，有一定照片观看经验的朋友可能会想到这些作品。

©Diane Arbus

©Mary Ellen Mark

©张乾琦

©吕楠

©Francesca Woodman

©Edward Honaker

透过这些作品，我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窥见精神疾病患者的生存和生活处境，以及他们的感受。不过大部分作品对于此类疾病的表现手法都集中在展示或者修辞层面，这样就常常出现两种偏向，第一个方向是绷得很紧，很痛苦，观众看过以后会产生极大的同情，可能也参杂着不适感，但同时又可能继续巩固一种认知—得了这种疾病你就不再是个正常人了，结果就间接造成一种区别看待，甚至是污名化；另一个方向就是浪漫化 ，观众的注意力被画面修辞性的表达所吸引，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成为了一种欣赏（审美）行为，以至于忽视了更重要的东西。 

当然我说的都是极端情况，我也不是要批判这些作品，因为时代和观念在发展，我们回头看任何东西都要考虑它当时的条件和环境。如果只是简单地站在当下去数落前人“思想落后”“老套”，那就好比现在手拿计算器，批评老辈人打算盘不够快、不够准，这个没有道理。当然，如果我们现在还在重复那些方式，也挺没意思的。

既然我们已经意识到了一些陷阱，那如何绕过他们，更加合适地去表现这些人的生活以及他们面临的困难，Big Brother（《大哥》）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案例。

英国摄影师 Louis Quail（路易斯·奎尔）的哥哥Justin（贾斯汀）在1979年仅20岁的时候就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此后的人生里他一直在和这种疾病斡旋抗争。病症发作时，Justin的精神状态常常在高低之间摇摆不定，有时兴奋有时消沉，药物反应更是让他疲惫不堪，用他自己的话说“就像在泥泞中跋涉”。

以上照片©Louis Quail

我们看到的这些场景应该符合我们对精神病人一贯的、普遍的认识，他们情绪多变，自制力差，不能好好照顾自己，甚至对其他人也是潜在的不安全因素。关心着哥哥的Louis并没有隐瞒或刻意彰显Justin消极混乱一面的生活，而是以一种温和的、陪伴式的视角去表现Justin的一些典型状态，为这部作品奠定了一个温暖的基调。

很多人会有一个成见，对于精神病人来说，“生活”似乎是一个阴郁灰暗、不切实际的词汇。但在这部作品中，我们切切实实地看到了Justin的彩色世界。他喜欢大自然，尤其喜欢观鸟，他会长途跋涉去寻找各种鸟类，并做详实的记录，他相信通过观鸟，鸟儿会把它们看到的世界反射到人的体内—你看，他还是一个浪漫的诗人，此外他还画画 、做瑜伽。这些爱好充实了他的生活，对他的精神健康起着不可估量的积极作用，和我们每个人都一样，Justin在努力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以上照片©Louis Quail

如果说这些兴趣爱好是Justin生活中的良药，那么他和女友Jackie（杰姬）长达20多年的感情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了。在大众的认识里，精神病人的情感需求是普遍被忽视的，一旦被打上“精神病”的标签，似乎他们就再也不配拥有正常的感情生活。当然，这个问题在医学上应该是有所区分，但不管怎么说，Justin和Jackie都是幸运的。

Louis在这部作品中用了相当一部分篇幅来展现Justin和Jackie磕磕绊绊又彼此依赖的情感关系。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作品中Jackie并不是一个附属的配角，她的过往遭遇和当下的生活状态也在书中得以展现，由此避免了沦为符号化的陪衬，我们完全可以认为这本书是献给他们两个人的一份礼物。

以上照片©Louis Quail

需要说明的是，Jackie同样也患有精神疾病，并且伴有酗酒和不稳定的行为，因此两个人相处时也有矛盾发生。但是，由于政府对社区服务预算的削减导致缺乏专业人士的介入，很多由情绪波动引发的矛盾都被转交给警察处理。比如Justin情绪激动摔了一个玻璃杯，还有一次是弄坏了Jackie的香烟，这些本来由精神卫生服务人员进行疏导处理的事情变成了治安事件，Justin多次被同样情绪激动的Jackie还有邻居、路人搞进警察局。这就造成一个恶性循环，Justin一有什么不对劲就有人打电话叫警察，警察来了就要处置Justin，Justin案底越来越多，整个社区就会把他当作有潜在威胁的异类，警察也因为缺乏专业处理能力，反正只要投诉就抓人，问题得不到解决，Justin则被越描越黑，越黑越描...... 所以这本书叫 Big Brother 应该也是有这一层暗示，如果你看过奥威尔的 1984 ，应该知道“老大哥”意味着什么。

在书的后半部分，Louis将项目主旨又做了进一步的推动，他将Justin面临的困难通过照片和文字展现给观众，一方面批评政府在社区服务上的漏洞，另一方面也呼吁社会对污名化精神疾病患者进行反思。当然目的不是说要规避精神病人的问题，而是要寻求一个照顾与控制之间的平衡，这是本书在亲情之外的社会意义所在。

视频静帧

这本书并没有什么夺人眼球或者寓意深邃的照片，它是由日常构建而成的，耐心和关爱是它的底色。我很喜欢它中画幅彩色胶片的温厚感，还有它把握陈述和窥视之间微妙的平衡，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将Justin视为一个普通人，精神疾病只是他人生的一部分，不是他的全部，更不应该成为他时刻要背负的污名。

和疾病一样，贫穷，残障，性别，种族，文化，这些都是刻板印象和污名化的重灾区，从被看见到被正视，再到被接纳包容，我们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在连接当事人和观众这件事上，摄影无疑是非常重要的桥梁。读一下这样的作品，虽然也不见得就能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毕竟这世上总有我们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的苦难，但至少跟随他们走过这样一段路，我们会意识到，我们在对另一个人做出判断和评价时，是不是应该更加谨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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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健康公共艺术团体。以超越学科的视角看待精神健康议题，身体力行促进知识和经验的生产， 秉持社会正义的理念， 探索多元介入的可能。开展同伴教育、 互助团体、 讲座沙龙等经典项目， 也通过影像研习、 影像制作、 戏剧演出、艺术展览等各种艺术创新方式进行精神健康大众传播。连续五年举办精神健康艺术展览。与多所高校合作， 组织教学和培训。曾获北京尚善公益基金会、 706空间青年基金、 银杏基金会、 爱德基金会支持。